欣起名:在名字里种一株会开花的树——一位「欣」字捕手的十年田野笔记
【正文】
一、缘起:从一张褪色的出生证开始
2013 年暮春,我在山东高密旧货市场淘到一张 1979 年的出生证。纸张已经脆得像秋蝉的翼,唯有中间那个手写「欣」字,墨迹如新。卖旧书的老汉说:「大概是当时接生婆写的,她认字不多,就爱写这个『欣』。」
那天之后,我像被什么牵着,开始在中国最偏僻的乡村与最喧闹的产房之间来回跑,只为记录所有带「欣」字的名字。十年,我攒下了 2874 个故事,也给自己起了个外号:欣字捕手。
二、田野笔记节选:三棵叫「欣」的树
欣桑——广西百色
2016 年 7 月,我在右江河谷遇到 7 岁的瑶族女孩欣桑。她阿妈说,桑树是家里唯一能换钱的树,孩子出生那年桑叶价好,于是把「欣」与「桑」绑在一起,希望女儿像桑叶一样,一茬接一茬地新鲜。
我在田埂上问欣桑: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?她歪头想了半天,摘下一片桑叶盖在我手背上:「喜欢啊,蚕宝宝也喜欢的。」
欣川——青海玉树
2019 年,地震后第十个年头,我在结古镇见到 15 岁的藏族少年欣川。他的阿爸是唐卡画师,「川」是澜沧江的藏语简称。画师说:「地震那天,江面全是裂缝,但水还在流,我就想让孩子记住,裂开也要继续往前。」
欣川的笔记本里,每一页都画着波浪线,他说那是他名字的另一种写法。
欣鹊——福建漳州
2022 年腊月,我在漳浦海岛做田野,遇到 92 岁的林阿嬷。她的身份证上写着「林欣鹊」。
「我出生时,屋檐下的喜鹊叫了一整天,阿爸说那就叫『欣鹊』吧。」
她指给我看屋后那棵老榕树:「树还在,喜鹊换了好几代,名字像钉子一样把我钉在岛上,哪也不去。」
三、命名学里的暗河:为什么偏偏是「欣」?
我统计过 2874 个案例,发现「欣」字高频出现于三个时间节点:
1978–1984:联产承包后第一个「丰收欣」浪潮;
1992–1997:南下打工潮,父母把「欣」缝进孩子的名字,像一张随身的车票;
2008–2013:汶川地震、金融危机之后,「欣」成为最廉价的安慰剂,一张纸就能写下重建的勇气。
「欣」字在新华字典里的释义只有五行,可在真实的人间,它被不断充填:一条涨水的河、一片返青的麦、一张没被地震撕碎的户口页。
四、低科技取名法:让名字在方言里先活一遍
很多年后,我不再跑田野,而是在闽南一座老城隍庙旁开了间不足 8 平米的小铺,门口挂块木牌:欣起名。
我的工具极简单:
一本 1992 年版
一叠裁成三寸宽的黄表纸
一把从云南带回的铜铃
规则也简单:
先让父母在方言里大声喊出孩子的乳名;
把乳名拆成声母、韵母,对应到里寻找同音的古老词汇;
将「欣」字嵌入,像给老树嫁接新芽;
最后,把写好的名字放到庙门口的石狮脚下压一晚,让名字先学会听晨钟暮鼓。
去年,一对来自贵州毕节的打工夫妻在我这儿给女儿取名「欣荛」。「荛」在黔西方言里是「野荞麦」,他们打工的城市没有荞麦,但女儿的名字让出租屋的窗台每年多出几株红秆白花。
五、尾声:把名字还给时间
上个月,我收到欣川从玉树寄来的明信片,正面是澜沧江的晨雾,背面只写了一句话:
「叔叔,我把名字写在了漂流瓶上,现在它正往大海里游。」
我把明信片钉在铺子的木梁上,旁边是那张 1979 年的出生证。十年过去,「欣」字依旧像一滴墨,落在不同的时间、不同的方言、不同的哭声里,慢慢晕开,长成一棵会开花的树。
而我,只是那个在树下捡花瓣的人。
——完——
【作者】
林野,田野工作者,现居福建漳州,「欣起名」铺子守门人。
如需转载,请后台留言,我会把那张出生证的故事补全给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