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名字要写在故事的开头,却得在结尾才让人服气。”老赵把烟摁在搪瓷缸里,抬头对我说这句话时,我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空白文档发呆。那部起名小说已经拖了三个月,主角还叫“张三”,像个没交房租的租客赖在我脑子里不走。
我明白他的意思。起名小说最怕敷衍,一个名字一旦钉在读者心里,后面所有情节都得绕着它转。你给它轻盈,它就能飞;你给它枷锁,它就往下坠。可轻盈和枷锁之间,只隔着几笔偏旁部首。
我跑去翻族谱、地方志,甚至把里冷门的神兽都抄了一遍。结果越翻越乱,像把整副麻将倒进锅里煮。直到有天深夜,我在旧货市场淘到一块没刻完的木质印章,边沿刻着半截“澄”字,刀口钝得像被岁月啃过。那一刻,我突然听见主角在耳边说:我就叫沈澄吧,澄净的澄,澄清的澄,也是澄沙汰砾的澄。
名字落定,情节就像被拉开的抽屉,哗啦啦全涌出来。沈澄不是英雄,只是个替人取名的“字匠”,活在纸醉金迷的租界里。人们找他,多半为了讨个好彩头:赌场要“旺”,舞厅要“媚”,新开的银行要“厚”。他却偏偏给最落魄的报馆起了“浮白”二字,意为“浮一大白”,醉里看剑,血里看花。报馆老板气得掀桌,可第二天,“浮白”二字上了头版,油墨未干就被人撕走贴在电车车厢,成了暗号。
写到这儿,我才发现起名小说最迷人的地方,不是名字有多惊艳,而是名字一旦出口,就把人逼到墙角,必须活成它的形状。沈澄后来替自己起了别号“折声”,意为“把声音折断的人”。他不再说话,只用毛笔在宣纸上写字,一张一个字,写完就烧。灰落在水盂里,像一场极小的雪。
杀青那天,我把文档发给老赵。他回了条语音,背景是呼呼的风声:“名字成了,故事就活了。记着,下一部别再用‘张三’糊弄人。”我笑着回他,说下一部主角叫“赵无咎”,姓跟你借的,无咎是里的,意思是不犯错也要挨骂。他骂了句脏话,挂了电话。
窗外开始下雨,雨脚在玻璃上写下歪歪斜斜的笔画,像无数个没来得及取的名字。我把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,忽然明白:起名小说写到后来,其实是名字在起我们。它挑中你,把你摁在键盘前,非得让你把那一笔一划的债还清,才肯放你去写下一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