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见姚起名,是在一个名字沙龙。那天下雨,他穿着一件旧牛仔外套,袖口磨得发白,却格外精神。主持人介绍他时,只说了一句:“这是把起名当手艺的人。”台下有人窃窃私语,这年头,谁还用手艺二字形容给孩子取名字?可姚起名开口的第一句就让全场安静——“名字不是符号,是提前写好的命运草稿。”
他的工作台更像一个小型考古现场。左手边堆着与,右手边是刚拓回来的北魏墓志拓片,电脑里还跑着自编的声韵分析脚本。找他起名,得先填一张“气味问卷”:父母出生当天的天气、童年最忘不掉的味道、爷爷奶奶喊他们的小名。很多人觉得麻烦,姚起名只笑笑:“你得先告诉我这家人吃过什么风,我才知道该给他们孩子留什么味。”
去年杭州一对程序员夫妻找他。俩人姓“冷”,听起来自带降温效果,想给女儿取个暖一点的名,又担心太甜腻。姚起名听完只问了一句:“你们谈恋爱最常去的那条路,现在还在吗?”得到肯定答复后,他翻开本子写下一行字:冷知樵。解释说,“知”是那条路旧名里的字,“樵”是南宋临安卖炭翁的姓,把烟火气锁进名字,既平衡了冷姓,又留了故事。孩子满月那天,他收到照片,小姑娘被裹在米黄色襁褓里,像一截刚烤熟的面包,照片背面写着:谢谢你把温度藏进笔画。
也有人质疑,说不过是个名字,何必折腾得跟拍纪录片似的。姚起名不反驳,只在朋友圈发了一句:“有人把名字当便利贴,有人把它当传家宝。”他一年只接三十单,剩下的时间泡在各地旧书市场,看见带人名的老信封就买下来。时间久了,他能在一张发黄的信纸上读出半个世纪前的风调雨顺或兵荒马乱。他说,那些字迹被时间泡发了,带着温度和湿度,像埋在土里的种子,只要遇见合适的耳朵,就能重新发芽。
最让他头疼的是“爆款”焦虑。曾有客户拿着热搜上的“梓萱”“子睿”找他,说就要这种听起来像偶像剧主角的名。姚起名直接拒了:“名字不是时装,今年流行明年过季。”他翻出自己整理的,指着上面的曲线说,过去三十年,单名使用率从18%涨到47%,重名率翻了三倍,“当所有人都往一条河里跳,河就淤了。”
不过他也承认,时代在变,名字不可能完全逃离潮流。于是他开始做减法:把生僻字控制在一级字里,避免孩子以后填表被系统打问号;用口语测试法,让名字在菜市场喊三声,如果卖菜阿姨能一次写对八成笔画,才算过关。他说,这不是妥协,是给传统留一条能走进现代生活的窄门。
今年春天,姚起名把工作室搬到苏州河边一间老仓库,门口挂了个木牌,上头是他亲手刻的四个字:借名传味。仓库里摆着一张长桌,桌面是从拆迁老宅里救下的门板,年轮清晰可见。他常泡一壶碧螺春,等风从河面吹进来,带着水汽和远处糕团店的甜味。那一刻,你会觉得“起名”这两个字忽然有了重量,像一枚被反复摩挲的铜钱,边缘发亮,中间刻着看不见的年份。
有人问他,干这行最大的成就感是什么?他想了想,说:“二十年后,某个孩子在作文里写‘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我,可能是因为爸妈当年翻字典翻到的那一页’——那一刻,我知道自己没白忙活。”说完,他低头继续磨手里的砚台,石屑落进墨里,像一场极小的雪。窗外,苏州河的船笛响了一声,仿佛替某个还没出生的孩子,提前喊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音节。